2014-06-23 14:54:15 来源于:尤溪电视台 文章被浏览 次
老村长是一位古板而严肃的老头。黝黑的脸膛,矮小的个子,身板却很硬朗。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没事儿的时候,他反剪着手低着头在村子四周转悠。路遇村民,一会对这个说,阿旺,垄东的水田是你家的吧,该薅田了,你去瞧瞧,杂草快有你人高了;一会对那个说,狗蛋,下季的稻种备下没?育秧要及时,错过时令要影响收成的;再把远处的有财喊过来,抽空去帮帮桂花嫂,她一个女人家又要干农活又要带孩子还要照顾老人,不容易……村民们笑呵呵的,一一应允,说:知道了,老村长,您放心吧!
老村长没读过书,在村里却极有威信,村里人都愿意听老村长的话,凡事愿意听老村长安排。村里的老人说,可不是吗?他神奇着呢!那年国民党抓壮丁充军,老村长硬是给绑走了。送兵的是敞篷大卡车,途中老村长乘看守不备,纵身一跃,攀住公路旁的树枝,从汽车上逃回来,村里人敲着脸盆夹道欢迎他,大家都为他的勇气折服。解放后,一致推选他当村长。
合作社那会儿,生产队有一年天旱欠收,队部食堂发放馒头,不知怎的大伙抢了起来,好几个小孩被挤得大哭。这时,只见老村长一步蹬上灶台:“操,奶奶的,一个个大活人良心长歪了!让婆娘和孩子们先拿!”一时间鸦雀无声,乱哄哄的场面给镇住了,男人个个羞红了脸,自觉地闪到一边。
那一年我们村进行民兵训练,小伙子们扛枪、打靶、爬山、打斗样样在行,可魔术般的“田字间转法”(队列训练)总是分不清方向,乡武装部派来的教员喊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民兵”们还是掌握不了动作要领。老村长看不过去,气得唾沫横飞:“这么大的小伙子,壮得像头牛似的,连鸭头、鸡屁股都分不清楚怎么能行?都站好!听我口令,向罗岩山转、向前门山转、向文笔山转,向后垄山转……”,如此,“民兵”们竟然一下就掌握好了节奏,“转”得有模有样,年轻的教员见了好气又好笑。
这件事给老村长触动很大。他说,年轻人没文化可不行,该给他们扫扫文化的盲了。就这样,村部办了第一个夜校班。开始,大家还耐得住性子,时间一长,渐渐坐不稳了,许多人偷偷溜到村办公所全村唯一一台电视机前看个新奇。老村长不放心了,逐个动员他们回去上课。如此三番五次,把他给惹怒了,他冲进村公所“啪”地一声关掉电视机,出乎意料地不像往常一样咆哮,相反声音低沉哽咽:“你们这些人真不知好歹,想当初我们是没学上而落得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而今你们赶上这么好的时代、这么亮堂的教室、这么好的桌椅不去上课……以为不识字好受吗?写个纸条、开个收据都得请人帮忙,惭愧呀!……”从来没有人看到老村长伤心过,但那一次很多人确确实实看到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两道浑浊的眼泪。
村里有好几片杉木林,每年都要砍一两片去卖,所得的赢利村民平分。有一年赶上好价,全村人惊喜得又跳又叫要分钱,老村长硬是顶着被戳脊梁骨的危险,把这些资金压下来办厂。我们村办的电石厂、车木厂、菌菇厂便成了乡里的骨干企业,当年就产生了效益。没想到才拿一次钱,老村长就关闭了车木厂。他在全村大会上向村民做检讨,当初立项没有考察清楚,车木厂生产的螺丝刀手柄原料是小拳头大的硬杂木,一年时间就“吃”掉了村里好几片小树林,再不关闭那就是造孽呀!按他的意思说是要给子孙后代留点吃不掉的东西。
接着,村里又铺了路,民房翻了新,村民的生活逐渐宽裕起来,大伙都笑逐颜开,而上了年纪的老村长却走了。那天,老村长去菌菇厂看完设备回来,忽然在一方土坎里栽倒,再也没有起来。
出殡的那天,大雨瓢泼,送行的人从村头排到村尾……
几日前,村里长辈赠我新编修的《罗氏族谱》,第36页录:“罗良光,号大壮,生于清宣统元年三月(1909年),南溪罗家村老村长,住村东豆豉溪北,一九四一年为保护受伤红军陶爱国,其母亲儿子媳妇在同一天被日本鬼子杀害,未续娶,孤身至一九八七年谢世,享年七十八岁,遗下一瓦房一土灶一木床一旧被一瓷碗半坛米,是当年全村唯一还未脱贫的老人。”